手工诗坊 || 大解:肉身乃是绝境
名家专栏
大解
大解,1957年生,河北青龙县人,现居石家庄。著有诗歌,小说,寓言等多部。
在河之北
在河之北,并非我一人走在原野上。
去往远方的人已经弯曲,但仍在前行。
消息说,远方有佳音。
拆下肋骨者,已经造出新人。
今夕何夕?万物已老,
主大势者在中央,转动着原始的轴心。
世界归于一。而命运是分散的,
放眼望去,一个人,又一个人,
走在路上。风吹天地,
烈日和阴影在飘移。
在河之北,泥巴和原罪都有归宿。
远方依然存在,我必须前行。
说出
空气从山口冲出来,像一群疯子,
在奔跑和呼喊。恐慌和失控必有其原由。
空气快要跑光了,
北方已经空虚,何人在此居住?
一个路过山口的人几乎要飘起来。
他不该穿风衣。他不该斜着身子,
横穿黄昏。
在空旷的原野,
他的出现,略显突然。
北方有大事,
我看见了,我该怎么办?
在我的经历中,曾经有过这样的一幕:
大风过后暮色降临,
一个人气喘吁吁找到我,
尚未开口,空气就堵住了他的嘴。
随后群星漂移,地球转动。
风来了
空气在山后堆积了多年。
当它们翻过山脊,顺着斜坡俯冲而下,
袭击了一个孤立的人。
我有六十年的经验。
旷野的风,不是要吹死你,
而是带走你的时间。
我屈服了。
我知道这来自远方的力量,
一部分进入了天空,一部分,
横扫大地,还将被收回。
风来以前,有多少人,
已经疏散并穿过了人间。
远处的山脊,像世界的分界线。
风来了。这不是一般的风。
它们袭击了一个孤立的人,并在暗中
移动群山。
下午的阳光
我坐在石头上,石头在河边,
河水并未衰老,却长满了皱纹。
下午的阳光有些倾斜,风刮的
薄云越来越高,最后贴在天顶。
天空的背面,似有远行者,
去向不明。
我坐在石头上发呆。
你坐在我的旁边,和我一起发呆。
什么也不说,就这么坐着,
晒着太阳,吹着风。
我们并不知道这就是幸福,
甚至一点也不知晓:
亡灵推动着地下的石头,隐者在转世;
三生以前,我们曾是恩人。读史
那时,一个国家遭到了暴打。
地图不是揍扁的,但是毛边的疆界
一旦撕裂,必动刀兵。
一个国家被打死,哭也没用。
征服者不需要理由,他骑在马上,
哈哈大笑,随后风卷残云。
读到这里,有风吹来,
书页自动翻过去。
椅子后面的阳光,挪动着阴影。
我站起来走了几步,又重新坐下,
这时书卷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像人群,
拥挤着,发出了喧嚣的声音,
正如人们所知,
江山易主了,一个王朝更换了姓名。
夸父
终于等到了这样的时辰:
晚霞起飞,夕阳变成气泡,沉不下去。
跟在我身后的影子长成了巨人。
风从地下浮起,
黄河飘起来,远山向后滑行。
我曾经躲闪,顾左右而言他,
不敢说出我的前身。
现在不必了。
山河重新排序。
白昼的大限正在降临。
赤子找到了燃烧的黄昏。
时辰已到,出发吧。
没有丝毫犹豫,一个灵魂,
从我体内冲出,向落日狂奔。
灵魂疲惫
常常是这样:我在此,灵魂在别处。
最远到过北极星的后面,也曾经,
隐藏在肋骨里。怎么劝都不出去。
窝囊废,懒虫,没出息的,都说过,
但刺激没有用。
常常是这样:灵魂疲惫,从远方归来,
一无所获,却发现要找的东西,
就在体内。
为了莫须有的事物,
我几乎耗尽了一生。
其空虚和徒劳,有如屎壳郎跟着屁飞。
悲哀莫过于知其原由却听凭命运的驱使,
一再出发又返回。
我这个人啊,可能改不了了,
我原谅了所有的事物,唯独不能宽恕自己。
万物皆有因果,不能僭越命运
天上不都是星星,也有气泡,
和萤火虫。有神志恍惚的走失者在回头,
一旦他反光,我就可以飘起来,
捕捉他的行踪。
天上的事物不难辨认,
烫手的是星星,容易烧毁的是阴影,
拴在绳子后面的不用猜了,一定是灵魂。
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,
万物皆有因果,不能僭越命运。
鉴于此,我完全可以在夜空中,
找到一个永世不回的人,
但是我不找了,
我只是统计一下星星的数量,草草了事,
上帝的归上帝,人的事情归于人。
肉身乃是绝境
世间有三种动物不可冒犯:
神,灵魂,老实人。
法则有大限,人生也有边缘。
活到如今,身外皆是他人,
体内只剩自我,却不敢穷极追问。
我是真不敢了。君不见,
天地越宽,自我越小,
肉身乃是绝境。
如果有一天,我把自己也得罪了,
我将无险可守。
想到这里,
我突然用胳膊抱住了自己,
尽力安慰这个孤身自救的老人。
我曾经在海边居住
大海动荡了多年,依然陷在土坑里。
而山脉一跃而起,从此群峰就绪,座无虚席。
这就是我久居山下的理由。众神也是如此。
我写下的象形文字,发出的叹息,
与此有关的一切,也都将
接受命运的驱使。
我这是啥命啊,
等到大海安静了,我才能回去,过另一生。
诗人手稿
THE 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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